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榷,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此词当写于绍圣四年(1097)作者初被谪时所写。词分今昔两层写,在写作上运用了倒叙手法,先写往日光景,再写今日情景,反衬今日的落寞情怀。整首词语言清丽,形象鲜明,感情丰富。上片从写景开端,写的是春末的风光。天破晓了,骤雨刚过,云开天晴,天从人愿,可以外出春游了。作者从广阔的空间,大笔挥洒,春景的美好,人意的舒畅,融成一体。作者在园林里游赏,开旷的古台旁,建筑着临水的楼阁,周围繁花似锦,一片灿烂。飞燕穿花,把粉红色的红瓣纷纷踢落;榆荚随风飞舞,慢悠悠地把一片片飞落下来。河中的绿水也已高涨到与桥相平了。燕舞花飞,绿水盈岸,处处洋溢着迷人的春光。作者的笔已由辽阔的远景转到了近景。“秋千外”,最后凝聚到一点,另外开拓出一个境界来。秋千设置在人家花园内,这里用了一个“外”字,表示在园处所见。这里点出秋千,由园林景色转入朱门歌舞。从那柳丝掩映的朱门里,随着温煦的乐风,传出低按小秦筝的音乐声。至此,一个辨音识曲,盈盈雅丽的少女形象,呼之欲出。过片以“多情”承上片的“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也紧接下片的行乐生活。作者以“珠钿”两句极写扬州春游之盛。古代女子乘车,男子骑马。她乘的车,有珠子的嵌金装饰,车盖上还缀有翠羽;他骑的马,用玉装饰马缰绳,还垂着红色的穗子。“珠钿翠盖”指车,以代女子;“玉辔红缨”指马,以代男子。男女共同出游,尽情欢乐,逐渐至酒空人倦,方才罢休。“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蓬瀛”本仙境,借指行乐之地,“花”是指同游的女子。下面“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两句一反前意,点出以上所写,皆属前尘旧梦。两句用杜牧“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诗意。十年如梦,屈指一算,使人感到心惊。“堪惊”两字,点破感伤往事的主题。结语“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由追忆往日旧游转入抒写今日感情。作者凭栏久立,惟见傍晚时分薄薄的雾气和淡淡的斜阳向城墙落下。对比前文的明媚春光,欢娱游事,一种人事全非的怅惘油然而生。这首词写今昔景况,但不在换头转换词意,而从起笔到“花困落蓬瀛”追叙昔日游乐情景,自“豆蔻梢头”以下写而今落寞情怀。其中描写往日的物态人情,精细入微。全词章法上对比鲜明,反衬有力,大起大落,构织绵密。--------------------------------------------秦观善于以长调抒写柔情。这首词记芜城春游感怀,写来细腻自然,悠悠情长,语尽而意不尽。此词的情调是由愉悦转为忧郁,色调从明快渐趋暗淡,词人的心情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换而在起着变化,却又写得那样宛转含蓄,不易琢磨,只好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了,“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词的上阕写明媚春光。“晓色云开”三句,奠定了春日清晨的明朗基调。雨过天晴,晓云初霁,春光如此美好,令人欣欣然以为春天是多么地随人心意。接下去春日明丽景象,从游赏于春色中的人眼中一一展现,如电影之特写镜头联翩而来:本来苍凉的古时台榭,在这姹紫嫣红时节,也显得春意盎然,似乎散发着无限的生机;飞燕自由地上下翻飞,不时地碰触到柔嫩的花瓣;串串榆钱愉快地随风飘舞,似乎直到舞蹈困倦了才从树上飘落下来;秋千高荡,但见外面绿波荡漾,几与桥面相平。此处写景,颇见功力。以苍凉古台写春,更见春色之明媚;飞燕、榆钱不但是组成春色的一道风景,更是与人一样为春沉醉的精灵。他们或不时碰碰花瓣,或在风中舞蹈,既见此物形态,更见万物心情之明朗;而写秋千则暗示出荡秋千之人,暗转人庭院、花园中的春色和春色映照下的佳人。“东风里”三句,由写景过渡到写人,却写得极有韵致。朱门之内,绿柳掩映下,红妆少女弹奏着秦筝,秦声悠扬,令朱门外的人心动神驰,想象联翩。下阕写昔日行乐与当前寂寥寡欢之情。“多情”四句承接上阕写游乐场景。作者用极为简练的语言形象地描绘出春游之乐。华贵的马车,华美的马匹,只从游乐时所用舟车的不凡,就已经令人想见其冶游盛况了。古时出游,女子多乘车,而男子多骑马。典型的代步工具的渲染,让人想象男女同行远游之乐。“渐酒空”句,将许多行乐场面省略,而从行乐之结果来写冶游时间之长和游乐之尽兴。“豆蔻”三句,急转直下,点出以上所写盛况美景,都是前尘旧梦。而如此丰富的内容,用杜牧诗意表现,用典贴切,辞约义丰。“堪惊”两字,黯然神伤,用在此处,有千斤之重。结末三句,转写面前萧瑟景色与忆旧者怅惘之情。凭栏久立,抚今追昔,十年人世遭际令人感叹无已。而眼前只见淡淡的落日,疏疏落落的烟雾,如此凄凉景物,与人物悲苦心情合二为一。随着夕阳西下,伤感的人与夕阳一样孤独落寞。全词结构精巧,形容巧妙,语言精练生动。景随情变,情景交融,具有良好的艺术效果。从结构上分析,这首词有三条结索交织构成。第一条是时间线索,以清晨雨过天晴开始,到黄昏的疏烟淡日结束,中间于描写景物之中点出酒空花困的午时情怀。第二条是游历所经的线索,从古台到横桥,从朱门到芜城凭栏,将一日游赏展现出来。第三条是情感线索,从清晨出发时的逸兴满怀,到中午时分的意阑无绪,再到日暮时分独下芜城的寂寞无聊,将词人游赏因所见所闻而产生的情绪变化展现出来。虽然进行艺术分析时,可以清理出这么许多条线索来,但是,由于词人熔裁得体,使三条线索浑然融为一体,不仅没有造成滞碍之嫌,反而使词风更趋婉约,词情也更有风致了。
芳草池塘,绿阴庭院,晚晴寒透窗纱。玉钩金鏁,管是客来唦。寂寞尊前席上,惟愁海角天涯。能留否?酴釄落尽,犹赖有梨花。当年曾胜赏,生香熏袖,活火分茶。极目犹龙骄马,流水轻车。不怕风狂雨骤,恰才称煮酒残花。如今也,不成怀抱,得似旧时那?作品赏析词的上半阕采用实写的手法,“芳草池塘,绿阴庭院,晚晴寒透窗纱。”一个温馨的庭院,一缕夕阳斜照,一个孤独的老人,在这斜阳的下面隐藏一个去国怀乡的心。后蜀·毛熙震《浣溪沙》词:“花榭香红烟景迷,满庭芳草绿萋萋。”明·沉鲸《双珠记·家门始终》:“万古千愁人自老,春来依旧生芳草。”这里词人以芳草自喻,有忠贞贤德之意。接下来是“□□金锁,管是客来唦。”可能是孤独的老人期待着有朋友的幻觉,如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一:“这妮子慌忙则甚那?管是妈妈使来唦!”“寂寞尊前席上,惟愁海角天涯。能留否?”孔融有一句名言:“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吾之愿也。”这也是李清照的愿望,可见李清照如今的空虚。去国怀乡,身处异乡,连繁华的临安在李清照眼中也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海角天涯,留的住她的人,却留不住她的心。“酴醿落尽,犹赖有□□。”酴釄花落尽,幸亏有什么。写春去花落感伤时光的流逝是很多词人写词手法,李清照“犹赖”二字更显对流逝的无赖。词的下半阕从回忆到现实的写作,“当年曾胜赏,生香熏袖,活火分茶。□□龙骄马,流水轻车。”这是对曾经的回忆,在以前李清照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在朋友的集会上,那里燃着袅袅清香,煮着茶,李清照用茶匙从煮好的茶汤中舀出分饮众人。曾经的生活是那么多美好,正因为曾经的美好反衬出如今的寥寂。曾经的卞京,如经的临安,这种反差不仅仅是李清照的生活而是整个社会、国家的变化,对美好过去的回忆,对如今的只有憎恶。“不怕风狂雨骤,恰才称、煮酒残花。如今也,不成怀抱,得似旧时那?”那些狂风暴雨,世事变幻不可怕,虽然如今也一样的煮酒观花。但物事人非,国家的变更,亲人的逝去,朋友与自己的渐行渐远,虽然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但人却不在。总之此首原有多处阙文,虽然影响到对词意的理解,但隐约可以看出这样两点:一、所描写的是初夏杭州西湖一带的景物;二、词中充满了深沉的家国之情,这除了体现在结拍的“如今也,不成怀抱,得似旧时那”三句中之外,从作者将其流寓之地称为“海角天涯”这一点上,她之所以谓之“海角天涯”、“晚晴寒透窗纱”,当属以下三种所指:一则当指“心理”距离和感受,意类“甜言蜜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之谓;二则当指“时代政治”距离,李清照内心所向往和亲近的是故都汴京,今居杭州,远离汴梁,故谓之“海角天涯”;三则当指“情感”距离,当时一班苟安之辈,称临安为“销金锅儿",此辈以临安为“安乐窝”极尽享乐之能事,而李清照面对半壁江山,为之不胜忧戚,备感寂寞,忧愁流年……
红蓼花繁,黄芦叶乱,夜深玉露初零。霁天空阔,云淡梦江清。独棹孤蓬小艇,悠悠过、烟渚沙汀。金钩细,丝纶慢卷,牵动一潭星。时时,横短笛,清风皓月,相与忘形。任人笑生涯,泛梗飘萍。饮罢不妨醉卧,尘劳事、有耳谁听。江风静,日高未起,枕上酒微醒。作品赏析【注释】:
此词当作于绍圣四年(1097)作者谪处郴州时。
词之上片描绘楚江月夜独钩的情景,下片侧重与楚江月夜独醉。全词如诗如画,淡素雅洁,清丽恬静,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词的上片如一幅清江月夜独钩图:蓼花红艳繁簇,芦叶衰黄零乱,夜深了,白露刚刚降下来。作者选取了三种最能表现秋江夜色的典型景物,透过设色的明与暗,造境的野而幽,烘托出江边的凄清气氛。
接着再对秋夜江天作大笔的渲染。“霁天空阔,云淡楚江清”。秋高云淡,水天一色,境界阔大,虽其间有败芦残苇杂处。开头五句全是写景,但“一切景语皆情语”,秦观所作的这种景语,与他所要抒发的感情水乳交融,从而收到借景抒情的艺术效果。
“独棹孤篷小艇,悠悠过、烟渚沙汀”转入情事的抒写。小艇、孤篷,又是独棹——船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景况应该说够寂寞了吧。可是这位独棹孤舟的人,却是悠哉悠哉地驶过烟雾迷离的沙岸小洲。
这里词人透过表达特定情境的“独”、“孤”、“小”和“悠悠”等字,把一件本是江中荡舟的极平常事,不仅写得摇曳生姿,而且充分表达出此刻他的生活情趣。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孤篷小艇”停了下来,接着道“金钩细,细纶慢卷,牵动一潭星”。他垂钩江中,悬着细钩的丝线,慢慢的从水中拉起,倒映水中的星星,似乎也被牵动起来了。“慢卷”,表明垂钩时的闲裕,与“悠悠过”绾合。而收卷钩丝后泛起水面涟漪,向外扩展,使一派水面上倒映的星光动荡不已,十分美妙。秦观在《临江仙》词里也有“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之句,写的是夜泊潇湘浦口,月高风定,秋水澄蓝,水不动,星亦不动,如浸水中,一片静景,与此词的丝纶垂钩,“牵动一潭星”的以动写静,各擅其妙,可谓善写水中星影者。上片有景物有情事,景物和情事的搭配,表现出泛江垂钩者的悠然自得情趣。过片三句是上片结尾三句情事的继续,只不过不再是垂钩,而是吹笛了。“时时横短笛”,看来今天夜晚,当小船悠悠地在水面漂动时,当“丝纶慢卷”后,他曾不止一次地吹过短笛。在寂寞秋江之上,当他吹笛发出悠扬之声的时候,他觉得陪伴着自己的有“清风皓月”,彼此都脱略形迹,忘却你我的区别,物我一体。这几句,写出了词人此刻的怡然自得,更写出了他的恬淡情怀,或者还微微夹杂一些儿感慨吧,所以逼出来下面似达观似郁结的一句:“任人笑生涯,泛梗飘萍。”秦观早年一度漫游,过的是“泛梗飘萍”的生涯。不过词人说“任人笑”,表明自己并不在乎;不仅不在乎,还要“饮罢”而“醉卧”,因为对于世间烦恼扰心的种种不如意事,有耳朵也不会去听了,正所谓“尘劳事有耳谁听”。
最后三句,在“饮罢”“醉卧”之后,一枕沉酣,直到天明。秋江风静,水波不兴,人已忘掉尘世间一切烦恼,尽管太阳高高升起,他还躺在枕上,酒意刚醒。
全词先写景,后写人,写景则着意描写特殊环境,写人则着重描写个性形象。如此层层写来,精心点染,细致描绘,一个特殊环境中富有个性的人物形象,一幅生动的楚江月夜独钩钓而又独饮醉卧的画面,清楚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从而使人们感受到词人怡然自得的恬淡情怀,以及深藏不露的愤闷不平的心情。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注释】:
①谯门:城门。
②引:举。尊:酒杯。
③蓬莱旧事:男女爱情的往事。
④烟霭:指云雾。
⑤消魂:形容因悲伤或快乐到极点而心神恍惚不知所以的样子。
⑥谩:徒然。薄倖:薄情。
【评解】
这首词写诗人与他所眷恋的一个女子的离别情景,充满了低沉婉转的感伤情调。上片描写别时的景色及对往事的回忆。下片抒写离别时的留恋、惆怅之情。全词把凄凉秋色、伤别之情,融为一体。通过对凄凉景色的描写,用宛转语调表达伤感的情绪,是这首词的主要艺术特色。
【集评】
周济《宋四家词选》:此词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又是一法。
谭献《谭评词辨》:淮海在北宋,如唐之刘文房。下阕不假雕琢,水到渠成,非平钝所能借口。
徐育民《历代名家词赏析》:全词层次井然,步步深入,分别在江边征棹之中,看的是野外苍茫之景;由饮酒到话别,到解囊相赠,由泪染襟袖到征棹远逝,灯火朦胧,真是满纸凄凉色,一派伤别情,不愧是婉约派代表作。
晁补之云:少游如《寒景》词云:“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语。(《苕溪渔隐丛话》引评《复斋漫录》)
《唐宋词百首详解》:就全词来说,景是引人的,情是悱恻的,景中有情,景以表情;情寓于景,情融于景,亦景亦情。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写别情,缠绵凄婉。“山抹”两句,写别时所见景色,已是堪伤。“画角”一句,写别时所闻,愈加肠断。
“高城”两句,以景结,回应“谯门”,伤情无限。
--这首《满庭芳》是柳永最杰出的词作之一。起拍开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雅俗共赏,只此一个对句,便足以流芳词史了。一个“抹”字出语新奇,别有意趣。“抹”字本意,就是用别一个颜色,掩去了原来的底色之谓。传说,唐德宗在贞元时阅考卷,遇有词理不通的,他便“浓笔抹之至尾”。至于古代女流,则时时要“涂脂抹粉”亦即用脂红别色以掩素面本容之义。
如此说来,“山抹微云”,原即山掩微云。若直书“山掩微云”四个大字,那就风流顿减,而意致全无了。词人另有“林梢一抹青如画,知是淮流转处山。”的名句。这两个“抹”字,一写林外之山痕,一写山间之云迹,手法俱是诗中之画,画中之诗,可见作者是有意将绘画笔法写入诗词的。
少游在这个“抹”字上极享盛名,婿在宴席前遭了冷眼时,便“遽起,叉手而对曰:‘某乃山抹微云女婿也!’”以至于其虽是笑谈,却也说明了当时人们对作者炼字之功的赞许。
山抹微云,非写其高,概写其远。它与“天连衰草”,同是极目天涯的意思:一个山被云遮,便勾勒出一片暮霭苍茫的境界;一个衰草连天,便点明了暮冬景色惨淡的气象。全篇情怀,皆由此八个字里而透发。
“画角”一句,点明具体时间。古代傍晚,城楼吹角,所以报时,正如姜白石所谓“正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正写具体时间。“暂停”两句,点出赋别、饯送之本事。词笔至此,便有回首前尘、低回往事的三句,稍稍控提,微微唱叹。妙在“烟霭纷纷”四字,虚实双关,前后相顾。“纷纷”之烟霭,直承“微云”,脉络清晰,是实写;而昨日前欢,此时却忆,则也正如烟云暮霭,分明如在,而又迷茫怅惘,此乃虚写。
接下来只将极目天涯的情怀,放在眼前景色之间,又引出了那三句使千古读者叹为绝唱的“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于是这三句可参看元人马致远的名曲《天净沙》:“柘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抓住典型意象,巧用画笔点染,非大手不能为也。少游写此,全在神理,谓天色既暮,归禽思宿,却在流水孤村,如此便将一身微官濩落,去国离群的游子之恨以“无言”之笔言说得淋漓尽致。
词人此际心情十分痛苦,他不去刻画这一痛苦的心情,却将它写成了一种极美的境界,难怪令人称奇叫绝。
下片中“青楼薄幸”亦值得玩味。此是用“杜郎俊赏”的典故:杜牧之,官满十年,弃而自便,一身轻净,亦万分感慨,不屑正笔稍涉宦场一字,只借“闲情”写下了那篇有名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其词意怨愤谑尽也。而后人不解,竟以小杜为“冶游子”。少游之感慨,又过乎牧之之感慨。
结尾“高城望断”。“望断”这两个字,总收一笔,轻轻点破题旨,此前笔墨倍添神采。而灯火黄昏,正由山林微云的傍晚到“纷纷烟霭”的渐重渐晚再到满城灯火,一步一步,层次递进,井然不紊,而惜别停杯,流连难舍之意也就尽在其中了。
这首词笔法高超还韵味深长,至情至性而境界超凡,非用心体味,不能得其妙也。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难留。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注释】:
这是清照的咏梅词之一,后人曾补题为“残梅”,借梅花清瘦高雅之趣,写个人情思;堪称咏物词中的佳作。
“小阁藏春”一句“先盘远势”描绘了一个特殊的抒情环境。作者首先写出了她住处的寂寞无聊。“小阁”即小小的闺阁,这是妇女的内寝;“闲窗”即表示内外都是闲静的。“藏”与“锁”互文见义。美好的春光和充满生气的白昼,恰恰被藏锁在这狭小而闲静的圈子里。唐宋时富贵之家的内寝往往有厅堂相连结。小阁设在画堂里侧。春光和白昼俱藏锁住了,暗示这里并未感到它们的存在,因而画堂显得特别深幽。“深幽”极言其堂之狭长、暗淡、静阒。作者已习惯这种环境,似乎还满意于它的深幽。古人爱尚雅洁者都喜焚香。篆香是一种中古时期的高级盘香。它的烧尽,表示整日的时光已经流逝,而日影移上帘箔即说明黄昏将近。“小阁”、“闲窗”、“画堂”、“篆香”、“帘箔”等一系列的物质景致说明,抒情女主人公生活在上层社会,富贵安闲,但环境中也透出一股异样的冷清寂静。“手种江梅渐好”是词意的转折,开始进入咏物。黄昏临近之时女主人公,于室外见到亲手种植的江梅,忽然产生一种欣慰。它的“渐好”能给种树人以安慰;欣赏“手种江梅”,又会有许多往事的联想,因而没有必要再临水登楼赏玩风月了。除了对梅花的特殊情感之外,似乎心情慵倦,于应赏玩的景物都失去了兴致。接着由赏梅联想到南朝诗人何逊恋梅之事,词意开始向借物抒情方面过渡,渐渐接近作者主旨。何逊,南朝梁著名文学家,其诗情辞宛转,诗意隽美,深为后来的诗人杜甫和黄庭坚等赏识。梁代天监间,他曾为建安王萧伟的水曹行参军兼记室,有咏梅的佳篇《扬州法曹梅花盛开》诗(亦作《咏早梅》)。清人江昉刻本《何水部集》于此诗下有注云:“逊为建安王水曹,王刺扬州,逊廨舍有梅花一株,日吟咏其下,赋诗云云。后居洛思之,再请其任,抵扬州,花方盛开,逊对花徬徨,终日不能去。”何逊对梅花的一片痴情是其寂寞苦闷的心情附着所致。按清照的理解,何逊在扬州是寂寥的。如今在寂寥环境独自面对梅花,清照亦产生了“何逊在扬州”般的寂寞与苦闷。
词人联系个人身世之感抒发对残梅命运的深深同情。“从来知韵胜”,是她给予梅花整体的赞语。“韵”是风韵、神韵,是形态与品格美的结合。梅花是当得起“韵胜”的词人肯定了这一点之后,却不再多说,转笔来写它的不幸,发现它零落后别有一番格调意趣。“藉”与“揉”也是互文见义,有践踏摧损之意。梅虽不畏寒冷霜雪,但它毕竟是花,仍具花之娇弱特性,因而也难以禁受风雨的践踏摧损。这是花的命运。由落梅的命运,作者产生各种联想词意呈现很曲折的状态。由落梅联想到古曲《梅花落》,是虚写,以此表现落梅引起作者个人的感伤情绪,造成一团“浓愁”而难以排解。但作者又试图进行自我排解,词情为之一变。梅花的暗香消失、落花似雪,说明其飘谢凋零,丰韵不存。这本应使人产生春恨,迁恨于春日风雨的无情。但词人以为最好还是“莫恨”,“须信道、扫迹情留。”“扫迹”即踪迹扫尽,难以寻觅。“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是补足“情留”之意。“难言处”是对下阕所表达的复杂情感的概括,似乎还有与作者身世的双关的含意。想象在一个美好的夜晚,淡淡的月光,投下梅枝横斜优美的姿影。从这姿影里还显示出梅的俊俏风流,应是它扫迹后留下的一点情意。也许明年它又会重开,并带来春的信息。“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突出了梅花格调意趣的高雅,使全词的思想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它赞美了一种饱经苦难折磨之后,仍孤高自傲,对人生存在信心的高尚的精神品格。
这首词大约是作者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巨变后所作的,具有特别凄凉悲咽的情调。即使在这样的咏物词中,也寄寓着作者不幸的身世之感。全词意境相谐,词调低沉,语言轻巧,写尽了词人在冷清寂寞的环境中所产生的深切感伤。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阑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这首词较真实地反映了一个宦途并不得意的知识分子愁苦寂寞的心情。上片写江南初夏景色,将羁旅愁怀融入景中。下片抒发飘流之哀。此词整体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情味,体现了清真词一贯的风格。一开头写春光已去,雏莺在风中长成了,梅子在雨中肥大了。这里化用杜牧“风蒲燕雏老”(《赴京初入汴口》)及杜甫“红绽雨肥梅(《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诗意。两句对仗工整,“老”字、“肥”字皆以形容词作动词用,极其生动。“午阴嘉树清圆”,则是用刘禹锡《昼居池上亭独吟》“日午树阴正”句意,“清圆”二字绘出绿树亭亭如盖的景象。以上三句写初夏景物,体物极为细微,并反映出作者随遇而安的心情,极力写景物的美好,无伤春之愁,有赏夏之喜。但接着就来一个转折:“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正象白居易贬官江州,在《琵琶行》里说的“住近湓江地低湿”,溧水也是地低湿,衣服潮润,炉香熏衣,需时良多,“费”字道出衣服之潮,一“费”字既具体又概括,形象袅袅,精炼异常,则地卑久雨的景象不言自明。作者在这里还是感到不很自在吧。接下去又转写:此地比较安静,没有嘈杂的市声,连乌鸢也自得其乐。“人静”句据陈元龙注云:“杜甫诗‘人静乌鸢乐’。”今本杜集无此语。正因为空山人寂,所以才能领略乌鸢逍遥情态。“自”字极灵动传神,画出鸟儿之无拘无束,令人生羡,但也反映出自己的心情苦闷。周词《琐窗寒》云:“想东园桃李自春”,用“自”字同样有无穷韵味。“小桥”句仍写静境,水色澄清,水声溅溅,说明雨多,这又与上文“地卑”、“衣润”等相互关联。小桥外,溪不清澄,发出溅溅水声。似乎是一种悠然自得之感。但紧接着又是一转:“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白居易既叹“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词人在久久凭栏眺望之余,也感到自己处在这“地卑山近”的溧水,与当年白居易被贬江州时环境相似,油然生出沦落天涯的感慨。由“凭栏久”一句,知道从开篇起所写景物都是词人登楼眺望所见。下片开头,换头“年年”,为句中韵。三句自叹身世,曲折道来。以社燕自比。社燕在春社时飞来,到秋社时飞去,从海上飘流至此,在人家长椽上作巢寄身。瀚海,大海。词人借海燕自喻,频年飘流宦海,暂在此溧水寄身。既然如此,“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姑且不去考虑身外的事,包括个人的荣辱得失,还是长期亲近酒樽,借酒来浇愁吧。词人似乎要从苦闷中挣脱出去。这里,点化了杜甫“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绝句漫兴九首》)和杜牧的身外任尘土,尊前极欢娱(《张好好诗》)。“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又作一转。在宦海中飘流已感疲倦而至憔悴的江南客,虽想撇开身外种种烦恼事,向酒宴中暂寻欢乐,如谢安所谓中年伤于哀东,正赖丝竹陶写,但宴席上的“急管繁弦”,怕更会引起感伤。杜甫《陪王使君》有“不须吹急管,衰老易悲伤”诗句,这里“不堪听”含有“易悲伤”的含意。结处“歌筵畔,承上“急管繁弦”。“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则未听丝竹,先拟醉眠。他的醉,不是欢醉而有愁醉。丝竹不入愁之耳,唯酒可以忘忧。萧统《陶渊明传》:“渊明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词语用此而情味自是不同。“容我”二字,措辞宛转,心事悲凉。结语写出了无可奈何、以醉遣愁的苦闷。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云:“清真词多用唐人诗语,隐括入律,浑然天成,长调尤善铺叙,富艳精工。”这首河用了杜甫、自居易、刘禹锡、杜牧诸人的诗,结合真景真情,运典入化,大大丰富了词的含愈。此外,还有很突出的一点,是风华清丽的景物,与孤寂凄凉的心情相交错,乐与哀相交融,苦闷与宽慰相结合,构成一种转折顿挫的风格。“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景物可喜。在可喜背后的苦闷心情,以“地卑”、“衣润”略点一下。再像“乌鸢自乐”、“新绿溅溅”,写得恬静清新,“自”字极写鸟儿无拘无束,令人生羡之逍遥情态,正衬托出自己陷于宦海,不能自由飞翔的苦闷,而“黄芦苦竹”更清楚地点明自己的处境。在一详一略、一乐一苦的映衬中,含蓄地透露出苦闷的心情。总之,写乐景生动细致,反映苦闷的心情隐约含蓄。作者的感情,正是通过这些隐约不露的映衬对照曲曲传出。
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作品赏析上片写黄州、黄石一带山光水色和田园风味。三幅画面组缀成色彩斑斓的乡村长卷。“西塞山”配上“白鹭飞”,“桃花流水”配上“鳜鱼肥”,“散花洲”配上“片帆微”。这就是从船行的角度自右至左依次排列为山—水—洲的画卷。静中有动,动中有静。青、蓝、绿配上白、白、白,即青山、蓝水、绿洲配上白鹭、白鱼、白帆,构成一种素雅恬淡的田园生活图,这是长江中游黄州、黄石一带特有的田园春光。下片写效法张志和,追求“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答李端叔书》)的超然自由的隐士生活。“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勾画出了一个典型的渔翁形象。“斜风细雨不须归”,描绘着“一蓑烟雨任平生”乐而忘归的田园生活情调。下片还是采用“青”(箬笠)、“绿”(蓑衣)与白(雨)的色调相配,烘托出了苏轼此时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全词虽属隐括词,但写出了新意。所表现的不是一般自然景物,而是黄州、黄石特有的自然风光。所表现的不是一般的隐士生活情调,而是属于苏轼此时此地特有的幽居生活乐趣。全词的辞句与韵律十分和谐,演唱起来,声情并茂,富有音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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