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荆溪白石出"一作“溪清白石出”
这首小诗描绘初冬时节山中景色。
首句写山中溪水。荆溪,本名长水,又称浐水,源出陕西蓝田县西南秦岭山中,北流至长安东北入灞水。这里写的大概是穿行在山中的上游一段。山路往往傍着溪流,山行时很容易首先注意到蜿蜒曲折、似乎与人作伴的清溪。天寒水浅,山溪变成涓涓细流,露出磷磷白石,显得特别清浅可爱。由于抓住了冬寒时山溪的主要特征,读者不但可以想见它清澄莹澈的颜色,蜿蜒穿行的形状,甚至仿佛可以听到它潺潺流淌的声音。
次句写山中红叶。绚烂的霜叶红树,本是秋山的特点。入冬天寒,红叶变得稀少了;这原是不大引人注目的景色。但对王维这样一位对大自然的色彩有特殊敏感的诗人兼画家来说,在一片浓翠的山色背景上(这从下两句可以看出),这里那里点缀着的几片红叶,有时反倒更为显眼。它们或许会引起诗人对刚刚逝去的绚烂秋色的遐想呢。所以,这里的“红叶稀”,并不给人以萧瑟、凋零之感,而是引起对美好事物的珍重和流连。
如果说前两句所描绘的是山中景色的某一两个局部,那么后两句所展示的却是它的全貌。尽管冬令天寒,但整个秦岭山中,仍是苍松翠柏,蓊郁青葱,山路就穿行在无边的浓翠之中。苍翠的山色本身是空明的,不象有形的物体那样可以触摸得到,所以说“空翠”。“空翠”自然不会“湿衣”,但它是那样的浓,浓得几乎可以溢出翠色的水份,浓得几乎使整个空气里都充满了翠色的分子,人行空翠之中,就象被笼罩在一片翠雾之中,整个身心都受到它的浸染、滋润,而微微感觉到一种细雨湿衣似的凉意,所以尽管“山路元无雨”,却自然感到“空翠湿人衣”了。这是视觉、触觉、感觉的复杂作用所产生的一种似幻似真的感受,一种心灵上的快感。“空”字和“湿”字的矛盾,也就在这种心灵上的快感中统一起来了。
张旭的《山中留客》说:“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沾衣”是实写,展示了云封雾锁的深山另一种美的境界;王维这首《山中》的“湿衣”却是幻觉和错觉,抒写了浓翠的山色给人的诗意感受。同样写山中景物,同样写到了沾衣,却同工异曲,各臻其妙。真正的艺术是永远不会重复的。
这幅由白石磷磷的小溪、鲜艳的红叶和无边的浓翠所组成的山中冬景,色泽斑烂鲜明,富于诗情画意,毫无萧瑟枯寂的情调。和作者某些专写静谧境界而不免带有清冷虚无色彩的小诗比较,这一首所流露的感情与美学趣味都似乎要更健康一些。
(刘学锴)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注释】:①滞:留滞。②念将归:有归乡之愿,但不能成行。③况属:何况是。④高风:秋风,指高风送秋的季节。
这是写旅愁归思的一首五言绝句,大约作于王勃被贬斥后在巴蜀作客时,客中逢秋,因见万木凋零,因起思家之念——长江滚滚东去,而自己却留滞在这里不能归家,身在万里之外,虽有归家的愿望,但是不能成行;何况现正逢高风送秋的季节,黄叶纷飞,万木凋零,更增加了思乡的愁绪。诗中情景互为作用,彼此渗透,将久客异乡之悲,思归之情,与眼前所见之典型环境融合为一。寥寥二十字,将江山寥廓,风木萧瑟,苍茫悠远,气象雄奇尽情道出。末句以景结情,向来称妙。
--这是一首抒写旅愁归思的诗,大概作于王勃被废斥后在巴蜀作客期间。
诗的前半首是一联对句。诗人以“万里”对“长江”,是从地理概念上写远在异乡、归路迢迢的处境;以“将归”对“已滞”,是从时间概念上写客旅久滞、思归未归的状况。两句中的“悲”和“念”二字,则是用来点出因上述境况而产生的感慨和意愿。诗的后半首,即景点染,用眼前“高风晚”、“黄叶飞”的深秋景色,进一步烘托出这个“悲”和“念”的心情。
首句“长江悲已滞”,在字面上也许应解释为因长期滞留在长江边而悲叹。可以参证的有他的《羁游饯别》诗中的“游子倦江干”及《别人四首》之四中的“雾色笼江际”、“何为久留滞”诸句。但如果与下面“万里”句合看,可能诗人还想到长江万里、路途遥远而引起羁旅之悲。这首诗的题目是《山中》,也可能是诗人在山上望到长江而起兴,是以日夜滚滚东流的江水来对照自己长期滞留的旅况而产生悲思。与这句诗相似的有杜甫《成都府》诗中的“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以及谢朓的名句“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这里,“长江”与“已滞”以及“大江”与“游子”、“客心”的关系,诗人自己可以有各种联想,也任读者作各种联想。在一定范围内,理解可以因人而异,即所谓“诗无达诂”。
次句“万里念将归”,似出自宋玉《九辩》“登山临水兮送将归”句,而《九辩》的“送将归”,至少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为送别将归之人;一为送别将尽之岁。至于这句诗里的“将归”,如果从前面提到的《羁游饯别》、《别人四首》以及《王子安文集》中另外一些客中送别的诗看,可以采前一解释;如果从本诗后半首的内容看,也可以取后一解释。但联系本句中的“念”字,则以解释为思归之念较好,也就是说,这句的“将归”和上句的“已滞”一样,都指望远怀乡之人,即诗人自己。但另有一说,把上句的“已滞”看作在异乡的客子之“悲”,把这句的“将归”看作万里外的家人之“念”,似也可通。这又是一个“诗无达诂”的例子。
三四两句“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写诗人在山中望见的实景,也含有从《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遥落而变衰”两句化出的意境。就整首诗来说,这两句所写之景是对一二两句所写之情起衬映作用的,而又有以景喻情的成分。这里,秋风萧瑟、黄叶飘零的景象,既用来衬映旅思乡愁,也可以说是用来比拟诗人的萧瑟心境、飘零旅况。当然,这个比拟是若即若离的。同时,把“山山黄叶飞”这样一个纯景色描写的句子安排在篇末,在写法上又是以景结情。南宋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说:“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这首诗的结句就有宕出远神、耐人寻味之妙。
诗歌在艺术上常常是抒情与写景两相结合、交织成篇的。明代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说:“作诗本乎情、景。……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这首诗,前半抒情,后半写景。但诗人在山中、江边望见的高风送秋、黄叶纷飞之景,正是产生久客之悲、思归之念的触媒;而他登山临水之际又不能不是以我观物,执笔运思之时也不能不是缘情写景,因此,后半首所写之景又必然以前半首所怀之情为胚胎。诗中的情与景是互相作用、彼此渗透、融合为一的。前半首的久客思归之情,正因深秋景色的点染而加浓了它的悲怆色彩;后半首的风吹叶落之景,也因旅思乡情的注入而加强了它的感染力量。
王勃还有一首《羁春》诗:“客心千里倦,春事一朝归。还伤北园里,重见落花飞。”诗的韵脚与这首《山中》诗完全相同,抒写的也是羁旅之思,只是一首写于暮春,一首写于晚秋,季节不同,用来衬托情意的景物就有“落花飞”与“黄叶飞”之异。两诗参读,有助于进一步了解诗人的感情并领会诗笔的运用和变化。
(陈邦炎)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注释](1)易水:在今河北省北部易县境内。战国时期,侠士荆轲受燕国太子丹(即诗中的燕丹)的重托,到秦国刺秦王赢政(统一中国后的秦始皇)。临行时,燕丹等人在易水为其送行。荆轲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歌,与众人诀别。后来刺杀秦王未遂而被杀。(2)壮士发冲冠:壮士,指荆轲;发冲冠,即怒发冲冠,愤怒到头发把帽子都顶起来了,形容非常愤怒。
[译文]想当年,荆轲和燕太子丹在此诀别,壮士悲歌壮气,怒发冲冠。昔时的侠士已经不在了,然而今天的易水还是那样的寒冷。
清人陈熙晋说:“临海少年落魄,薄宦沉沦,始以贡疏被愆,继因草檄亡命”(《骆临海集笺注》)。这四句话大致概括了骆宾王悲剧的一生。
骆宾王对自己的际遇愤愤不平,对武则天的统治深为不满,期待时机,要为匡复李唐王朝,干出一番事业。可是在这种时机尚未到来之前的那种沉沦压抑的境遇,更使得诗人陷入彷徨企求的苦闷之中。《于易水送人》一绝就是曲折地反映了诗人的这种心境。
据史载,战国末年荆轲为燕太子丹复仇,欲以匕首威逼秦王,使其归还诸侯之地。临行时燕太子丹及高渐离、宋意着白衣冠(丧服)送于易水,高渐离击筑,荆轲应声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歌声悲壮激越,“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这首诗的第一联,“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就是写的这件事。“此地”,即诗题中的易水。“壮士发冲冠”,用来概括那个悲壮的送别场面,和人物激昂慷慨的心情,表达了诗人对荆轲的深深崇敬之意。如今在易水边送别友人,想起了荆轲的故事,这是很自然的。但是,诗的这种写法却又给人一种突兀之感,它舍弃了那些朋友交往、别情依依、别后思念等等一般送别诗的常见的内容,而是芟夷枝蔓,直入史事。这种破空而来的笔法,反映了诗人心中蕴蓄着一股难以遏止的愤激之情,借怀古以慨今,把昔日之易水壮别和今日之易水送人融为一体,从而为下面的抒情准备了条件,酝酿了气氛。
第二联“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这两句用对仗的句式,由前一句自然地引出后一句。这后一句也就是全诗的中心所在。它寓情于景,景中带比,不仅意味着荆轲那种不畏强暴的高风亮节,千载犹存;而且还隐含了诗人对现实环境的深切感受。诗中用“已”、“犹”两个虚词,既使句子变得自然流利,也使音节变得纡徐舒缓,读来给人一种回肠荡气之感,更有力地抒发了抑郁难申的悲痛。
这首诗题为“送人”,但它并没有叙述一点朋友别离的情景,也没有告诉我们送的是何许人。然而,人们却完全可以由它的内容想象出那种“慷慨倚长剑,高歌一送君”的激昂壮别的场景,也可以想见那所送之人,定是肝胆相照的至友。因为只有这样,诗人才愿意、才能够在分别之时不可抑制地一吐心中的块垒,而略去一切送别的常言套语。此诗题为送人,却纯是抒怀咏志。作为送别诗的一格,这首绝句可说是开风气之先吧。
(赵其钧)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作品赏析【注释】:
这是一首诗意淡远的七言绝句。
诗的第一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前句起得突兀,后句接得迷离。这首诗的诗题一作《山中答俗人》,那么“问”的主语即所谓“俗人”;“余”,诗人自指;“何意”,一作“何事”。“碧山”即指山色的青翠苍绿。诗以提问的形式领起,突出题旨,唤起读者的注意,当人们正要倾听答案时,诗人笔锋却故意一晃,“笑而不答”。“笑”字值得玩味,它不仅表现出诗人喜悦而矜持的神态,造成了轻松愉快的气氛;而且这“笑而不答”,还带有几分神秘的色彩,造成悬念,以诱发人们思索的兴味。“心自闲”三个字,既是山居心境的写照,更表明这“何意栖碧山”的问题,对于诗人来说,既不觉得新鲜,也不感到困惑,只不过是“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罢了。第二句接得迷离,妙在不答,使诗增添了变幻曲折,自有摇曳生姿、引人入胜的魅力。
第二联“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这是写“碧山”之景,其实也就是“何意栖碧山”的答案。这种“不答”而答、似断实连的结构,加深了诗的韵味。诗虽写花随溪水,窅然远逝的景色,却无一点“流水落花春去也”的衰飒情调,而是把它当作令人神往的美来渲染、来赞叹。何以见得?因为上面写的“笑而不答”的神态,以及末句的议论都流露出这种感情。“山花如绣颊”固然是美的,桃花随流水也是美的,它们都是依照自然的法则,在荣盛和消逝之中显示出不同的美,这不同的美却具有共同之点—即“天然”二字。这种美学观点反映了诗人酷受自由、天真开朗的性格。“碧山”之中这种不汲汲于荣、不寂寂于逝,充满着天然、宁静之美的“天地”,实非“人间”所能比!那么“人间”究竟怎样呢?这一回诗人真的不说了。然而只要稍稍了解一下当时黑暗的现实和李白的不幸遭遇,诗人“栖碧山”、爱“碧山”便不难理解了。可见,这“别有天地非人间”,隐含了诗人心中多少伤和恨!所以,要说这首诗是抒写李白超脱现实的闲适心情,恐怕未必贴切。诗中用一“闲”字,就是要暗示出“碧山”之“美”,并以此与“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因而诗在风格上确有一种“寓庄于谐”的味道,不过这并非“超脱”。愤世嫉俗与乐观浪漫往往就是这么奇妙地统一在他的作品之中。
全诗虽只四句,但是有问、有答,有叙述、有描绘、有议论,其间转接轻灵,活泼流利。用笔有虚有实,实处形象可感,虚处一触即止,虚实对比,蕴意幽邃。明代李东阳曾说:“诗贵意,意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浓而近者易识,淡而远者难知。如……李太白‘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皆淡而愈浓,近而愈远,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这段话对于我们读这首诗倒是颇有启发的。诗押平声韵,采用不拘格律的古绝形式,显得质朴自然,悠然舒缓,更有助于传达出诗的情韵。
(赵其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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